最绮-珠玉在侧

 


珠玉在侧

 

如果时间是你的信仰……

我愿将我所拥有的全部时间赠予你。

 

“若说那一年的苦境浩劫……”

临街的酒馆。说书人喝了口茶水,打扫好喉咙,先以纸扇指向门外的少年乞丐:“这次你可不许插口。”

小乞丐扶着头上奇形怪状的草帽,不服气地叫:“明明是您说书的速度太慢。上次的天都纪,一出武侯保玉秋风就保了足足三天,急都急死了!”

众人嬉笑声中,说书人无奈摇头。又听得有人道:

“今日不如就讲讲那异境少年与刀神的旧话如何?”

“我不要听!好好一对挚友被诡计陷害到生离死别,丧气得很,有什么好讲的。”门外的小乞丐道。

“小孩子还不明白哪,若懂了这故事,人生也就读懂大半啦。”说书人思索片刻,道,“那么,今儿就讲讲那五大传奇中的神秘刀客北狗与兽花公子的新本如何?”

说书人颇具韵律的声音起起伏伏,扣人心弦。他讲述了那两人是如何相遇,棋逢敌手纠缠不休,又是如何化敌为友,挥霍谈笑共饮江湖一壶浊酒……

故事是好故事,但后来呢?人们问,当年那劈断天周山龙脉的强悍刀者,与那白衣沽酒的兽花公子,他们后来到哪里去了?

“奇就奇在此呐。”说书人道,“他们就在那最后一役中.一一双双失去踪迹了!有传言说两人一同折在了祆撒舞司手中。但又有另一个版本的传言,说那二人只不过是看透世情,携手归隐了而已。”

“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轻易被害死,我看一定是后者。”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

“也别这么肯定,我看这兆头不好。你忘了刀神的事了?”有人又提出反对意见。

夜色低垂,说书人的故事也己落下帷幕。人们或唏嘘或赞叹,纷纷打点起心情,起身各奔东西。故事里的恩恩怨怨再精彩,终究也只是别人的事,酒凉客散,自家日子还是要照过。店内客人渐渐走光,掌柜打着哈欠,慢腾腾地檫起了桌子。

帘子忽的一挑,一道清艳的白影风飄然而入,带进一阵似有若无的幽香

“请给我二斤雪脯酒。”

轻悠悠的温柔嗓音,仿佛生怕惊醒了沉睡在空气中透明的蝴蝶。跟在白衣公子身旁的大型犬抖动了几下耳朵,目不斜视,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真是好久不见您了。”掌柜笑道,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巨犬身上,“呀,这狗看起来可着实威武得很哪,是您养的?”

“为挚友所养,我只是代为照顾。”

“原来如此。”

“汪!”大白犬明显很不满这个答复,它冲着身边的人叫了一声。那白衣的美貌公子含笑抚模它的头顶,以扇抵唇,在掌柜注意不到的角度做出了一个“嘘”的口型。

拎着沉重了许多的酒壶和用油纸包好的鸡腿走出店门,绮罗生望望幽黯如深海的天空,目光有些微的游移。

这两日最光阴被派到苦境出任务,自己在城中满心牵挂,干脆也申请了时间敕令来寻他,出门时还被饮岁揶揄了一句“保护过度”。虽未通知对方,不过最光阴的落脚处多半便是月之画舫,不如就这样回去,给那人一个惊喜好了。

小蜜桃心情很好地闻闻油纸包,摇着尾巴,在绮罗生身边转了两圈,昂首向他叫。

绮罗生微笑,指尖轻埋进雪獒头顶的绒毛里:

“我们走吧。”

“汪~”

夜色犹如清莹通透的琉璃屏障,一人一犬行进在灯火与月色的光影中,缓缓走上了桥。夜晚的行人仍很多,来来往往走过他们身边。不远处正举办庙会,只见几道火光升上天际,紧接着,漫天烟花绽放开来,绚烂夺目犹如梦境,又迅速凋落,逗引得行人们纷纷驻足观赏。小蜜桃兴致勃勃地跑到桥边仰头观看,两只前爪扒着桥栏,尾巴摇来摇去。绮罗生也缓缓走到它身边。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绮罗生怔了一下转过脸,在看清对方时露出了笑颜。

“怎么找到我们的?”

“正向回赶,然后就看到你了。”最光阴回答。方才走上桥的时候,他一眼就注到了绮罗生。雪白秀致的身影在夜色中颇为显眼,那张极易得到他人倾慕的绝丽容颜映着漫天虚幻的光焰,紫眸晶莹闪耀。长发和衣裾被风拂动,周身透出三分妖气七分仙气,轻盈得像一个梦,看起来就好像,随时可能会随风而逝一般……

猛然感到一阵心慌,他迅速走上前,在碰到对方的双肩时才略微安定了心情。

“你果然出城来了。”

“总放心不下,就想着来寻你。怎么,猜到我会来?”

“如果你独自到苦境出任务,我也一定会坐不住。”

“哈~”

虽然是夜间,但白天的溽热感并没有完全散去。许是感到有些闷热,绮罗生了一下垂落在颈后的长发,最光阴注到了。

“身子侧过来一点。”

“嗯好,”他按照对方的要求照做了,“做什么?”

他看着他的少年从袖中取出一个螺钿漆盒,打开盒盖。一支水晶簪在丝绸软垫上闪烁,通透的簪身隐隐有紫蓝的光华流转。

“给我的?”

“无中看到的,感觉比较适合你。”最光阴道。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绮罗生的发间穿梭,细心将他的头发束起。绮罗生弯起眼睛笑,轻声打趣道:“这样好像是你在向我求婚一样哦?有些地方的风俗,就是在求婚时向心仪之人赠送发簪一类的小物件呢。”

“随手买的而已。还有,求婚这种玩笑,你可别在城主面前说,”少年鎏金的清澈眼瞳浮起了笑意,他轻揽着绮罗生的腰,“以他的恶趣味,很可能会逼咱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成亲之礼什么的。”

“这话我信。”绮罗生笑,“不过,我倒忽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呢。”相反,他在心里默默说道,你送给我的东西,却是太过于珍贵了……

“没有那个必要。”最光阴正看着桥头小蜜桃兴味盎然的背影,又望向不断绽放的烟花,平静地说道。

“我有你就好。”

这球太直。

“诶,那这么着,我以身相许吧。”

最光阴回头:“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再出问题,以身相许这句话,你说过好几次了。”

“因为喜欢你啊。”

绮罗生展开雪璞扇,手腕轻摇,遮挡行人们的视线,戏谑地在对方的唇瓣上轻轻啄吻了一下。

“喜欢到一一想要吃掉你哦。”

“你啊。”

最光阴向后了半步,手中的白毛狗尾向他甩了过来。绮罗生用扇子挡住对方毫无力道的攻势,凝视着少年俊俏空灵的脸蛋,含笑眨了眨眼睛。

只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便没什么好顾忌的。绮罗生微微笑着,他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他从来都不需要掩饰自己,大可诚实地展现出一切的喜怒欲望。

他们是灵魂相依血肉相连的共同体,并且他永远不会推开自己。

 

月之画舫。

江上的风沁凉怡人,全然不同于这个季节的溽热。有段时间没回来了,绮罗生简单打扫了一下船舱,将暗格层层打开,接受风的洗礼。最光阴被暗格里摆着的一个狗头吸引了视线,他将它取出来。

“啊,是你当初扔下给我的,还记得吗。”绮罗生说。

“你还留着这个啊。”

“毕竟是你给我的东西嘛。当然要好好收起来。”

微微蹙眉,最光阴回想起当初两人困囿在漂血孤岛,绮罗生在看他的时候,总是爱挑衅地弯起眼睛。即使在寒冷的深夜,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投在自己身后寒碜而灼热的目光。他也想起当初对方是如何跪在自己面前膝行向前,焦灼苍白得像一缕游魂,血和汗水滴落在他们身下的泥土里。他叹了口气。

“你应该讨厌那时候的我,毕賁我伤害了你。”

“喂喂,我可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啊,”绮罗生两只手伸过来模他的脸,“好吧,那时候我对你是有不少误解,但还是有被你深深吸引的感觉,这可是实话。”

最光阴刚想说话,绮罗生从他手里拿过狗头,手一扬,将其不偏不倚地扣在他头上。

“绮罗一一啊你干什么?”他忙着要将狗头摘下来。

“诶呀,就是觉得你实在太可爱了~”绮罗生笑吟吟道,双手按在狗头上不让他摘掉,“过去的事不说它,我有点累了,陪我去床上休息吧。”

“汪汪!(没本犬可爱!)”小蜜桃把狗脸大喇喇地搁在小几上,用嘴拱拱油纸包。它看着旁边那两个人一边进行着狗头摘与不摘的小小拉锯战,一边就滚进帐子里去,恨铁不成钢地向天翻了个白眼,又咬了一根鸡腿。

“你说说你这个人,过去我那么费心费力地想要扒掉狗头你死活不干吧~现在求你戴上你又不肯。”绮罗生笑吟吟地道,最光阴抬手揉了一下他的额发,抽出簪子将他的头发重新散开。他慢慢用梳子替绮罗生梳理着长发,决定换一个话题。

“你身上的香味,比过去浓了。”

“嗯~我心情好啊。”

微醺的灯焰摇摇曳曳。等到最光阴帮自己梳好头发,他将垂在床边的腿挪进被子里,干脆伸手解开了里衣。将两人的衣物搭在床头,绮罗生把脸轻轻靠在对方心口,那里的肌肤残留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狰狞疤痕,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半垂下眼睫,蹭了蹭那处,感觉到最光阴将自己慢慢圈进怀里。

他们静静拥抱着躺在一起,安静地倾听窗外的潮声。只是这样感觉着彼此的存在,内心就会被某种名为幸福的情绪充盈,提醒着自己:那些痛苦晦暗的岁月真的过去了。

绮罗生伸手轻抚那些流泻在枕畔的银灰发丝,从对方的胸前抬起脸,少年宁静地望着他,周身似乎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绮罗生弯起眼睛浅笑,又诱惑似的露出一截粉嫩的舌尖,那模样冶艳入骨,是只在对方面前展露出的绝美风情。最光阴会意,倾身含住他的舌轻轻吮吸,同时将自己的舌探入他口中。

玩耍般地相互亲吻,抚慰彼此的身体,在对方耳畔发出低声的笑,这样的举动最初并不包含什么情欲成分,倒纯粹像同类小动物在亲近打闹。

这样过了一阵子,绮罗生忽地起身,把最光阴压在身下,伸手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少年的目光一如往清澄专注,温柔凝视着他,但脸颊己经泛起潮红,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外表向来显得淡漠冷情的人,情动的样子才分外动人。绮罗生含了口酒,低下头吻上对方的唇,让清冽的酒香在两人的唇齿间融开,化作馥郁的甘芳。

一时间,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有些醺醺然起来。等到情浓之际,最光阴一翻身,将绮罗生抱紧,绮罗生抬起双腿,缠绕在他腰间,仰首继续同他唇舌交缠。身下分泌出了花液,抓紧身下的床单,他跟对方的动作发出不加掩饰的呻吟。最光阴低下头,将他眼角沁出的泪水吻掉。

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轻柔的月光悄然飄落在枕畔。喘息声渐渐平复,黑暗中重又响起了轻微的说话声。

“嘿。”

“怎么了?”将被子拉高盖住绮罗生裸露的肩,最光阴问道。

“我想好应该送给你什么了。”

“说过我不需要。”

“别的无所谓,但这份礼你一定得收下。”

对方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在身体里,绮罗生动了动身子,语气却宁静而认真,“你说过时间是你的信仰,那我就把我所拥有的时间全部送给你。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和你一同度过。除非你赶我走,否则,只要我还存在,就绝对不让你再孤独。”

感到最光阴抱住自己的手蓦然紧了紧,绮罗生说完想说的话,便靠在他的胸口,满足地合上眼睛,决定在心爱之人的体温包裹中好好睡一觉。

片刻之后,他听到最光阴贴着他的耳骨,低低地说了一句:

“才不会……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