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很累了，疲惫到再也飞不动，像一颗陨星那般从云端滑落下去……
到那时候，你会接住我的吧？
【楔】
他想，自己究竟像这样漫无边际地飞行了多久呢？
尖锐的孤独感如布满毒刺的枯藤，在空荡荡的胸腔里蔓延。包含水汽的罡风拂过他闪动着金属光泽的细鳞，自肋下向后疾速飞掠而去。
一抹晶光倏然映入眼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飘渺而厚重的云霭间，远处那不知名的物体看上去就像拖曳着长尾的暗星。待他靠近了些才发现，那竟是一个身形细长的生物，如一条星影闪烁的光带，在空中腾跃盘旋。
他深琥珀色的瞳孔顿时兴奋地敛成了线。
啊，掉下来了。
只见那不知名的生物又奋力挣扎了数次，好似失却了全部力量，忽然软绵绵地自空际跌落而下。
心中悚然一惊，他忙抖动宽大有力的双翼，向那抹正穿过云层不断下坠的晶光飞去——
01
他醒来了。
眼睑如坠了铅块般沉重。艰难地张开眼睛，九千胜首先看到了一片冰晶般烂烂闪耀的碎光。他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十分宽阔的圆形房间里。
此时应是深夜，柔滑冰凉的月光慢悠悠地伸展开惨白的触须，沿石砖垒砌的窗棂爬进来，照射着堆积在地面的无数金币、金银器皿、首饰与各色珠宝，以及不知名的兽类皮毛，映得房间如琉璃器皿般上下灿然通明。在他身下是一大块被当做床铺的青石，石面打磨得犹如明镜般平滑，正散发出玄异的点点星芒。
这里，是哪里？
九千胜心下迷惑。他试着伸展僵直的身体，只觉周身疼痛无力，好似被沉重的巨型石磨碾压过一般。
自他身后忽然卷起一股怪风，伴随着翅膀扑棱的声音，还夹杂着哗啦啦的响动，那是成百上千的金币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响声。九千胜慢慢扭动头颈，回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嗬！
只见他在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那个家伙正逆光而立，以一对有力的后肢站在堆积如山的钱币顶端，缓缓合拢了好似厚重皮革的双翼。因背对着月亮，这家伙看起来就像一片黑黢黢的剪影，唯有大大的琥珀色圆眼睛透出黯淡而清澈的光点，正眨也不眨地盯视他。
这样的形貌，以及喜好收集财宝的秉性……九千胜猛然间想起了他曾经在水晶宫藏书阁内读到过的古老文献。眼前的这个家伙，莫非竟是西方的龙族……
正当他屏息思索之际，却见眼前这家伙龙脖子一转，从微张的口中猝然喷出了火焰。
九千胜不由得一惊，刹那间他还以为这条龙要攻击自己，却见对方只不过是点燃了架在墙壁上的火把。
跃动的火光将他们暗色的影子投射在古老的墙壁上，影影绰绰犹如鬼魅。在九千胜诧异的注视之中，自那条龙的周身透出一团淡金色的柔光，将那巨大的身形笼罩在内。待金色的光华一缕缕散去，自光芒的中心赫然出现了一名少年。
柔滑的银灰色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穿着式样独特的格子外套，一对琥珀般的大眼睛……
少年快步走到九千胜的面前，认真严肃地瞧着他，又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鳞片。少年精致端丽的面容令九千胜心中一动，他张口欲向少年搭话，但只觉嗓子里火烧火燎，干涩得连发出微小的声音都觉得困难。
少年看看九千胜欲言又止的模样，歪了歪头，好像有些莫名其妙。他在九千胜身边的青石上坐下来，闲适地翘起一条腿，又转而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摸他头上的尺木。
半透明的翠色晶莹双角，入手清凉温润，恍若出自寒潭深处最上等的水苍玉。
“你的角，是分叉的呢……就像美丽的青色珊瑚一样。”
小少年低低地嘀咕，好像在自言自语。他说的是异族的语言，但九千胜这一族的龙具有生来便了解天下生灵言语含义的能耐。所以他能听懂少年在表达什么。?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自然听得懂啊……
九千胜徒劳地张开嘴，又无奈地闭上。
“你不会说话吗？还是听不懂我的话？”
九千胜疲惫地抬了抬眼皮，继续他半死不活的沉默。少年眨动着大眼睛，浅色的薄唇勾起了一抹柔软的弧度。他抚摸着九千胜的角，低声道：“听不懂我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啦。”
啥？九千胜惊讶地抬起了眼睛。
“我们这一族的龙，天生就嗜好收集。我喜欢收藏亮晶晶的东西，也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少年的视线从他身上暂时移开，环视着堆满大厅的奇珍，又含笑转过脸来，目光转为热切地注视九千胜，“可是你，你比它们都要美丽！你才是我最珍贵的收藏品——”
看着少年的星星眼，九千胜顿时觉得喉间一阵腥甜涌了上来。
原来这条龙是把自己当做了收集来的财宝？
九千胜是龙族贵胄出身，还未曾被人如此不尊重地看待过，他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怒意，因身体虚弱，一瞬间几欲吐血。他条件反射地作势要扬颈摆出威慑的动作，但稍稍动弹，便觉全身筋肉骨头都酸疼得像要散架，颈上的镣铐亦哗啦作响。
——是了，只要那副琵琶锁仍在，他便发挥不出自己的力量。
旁边的少年注意到这个被自己当成收藏品的家伙流露出了悲愤的眼神，不解地歪歪头。
算了，对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他和小孩子斗什么气啊……
九千胜在心底哀叹，干脆也微运灵力，化为了人形。一头雪白长发款款飘曳在身后，晶莹的龙角从头颅两侧浓密的发间刺出来，犹如人类的双耳。少年睁大眼睛凝视着他，眼中的倾慕之色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啊，你稍等一下……”少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金币堆上爬起身，甩头向大厅的另一端走去。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不少东西回来了。少年把这些东西放在九千胜身边，先托起一只沉甸甸的皮质大袋子，在一只碗里斟入蜜色的液体，双手捧着递过来。九千胜闻到了一股促进食欲的醇厚香甜的气息。
“你是我的收藏品，我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少年眸中含笑，柔柔地对他说。九千胜瞪着少年的无邪的脸蛋看了一阵，那双被浓密羽睫环绕的眼眸太过干净澄澈，毫无邪念，有如净水般的单纯。终于，九千胜以矜持的动作慢慢接过了碗，试探地呷了一口。
唔……
温暖香甜的热酒从喉头一路烫进了腹中，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少年微微一笑，又拿过一包捆扎漂亮的肉制品搁在膝上，取刀动手切割，把切好的肉片递给九千胜。
这孩子，怕不是个小傻瓜……
九千胜在心底轻叹。他看着少年微颤的马尾发梢，心想，也罢，就暂时先呆在这里好了，等到身体恢复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关于西方的龙类，九千胜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热衷收集财宝，会把从四面八方寻找到的财物全部堆在一个地方加以看守。不过九千胜知道，在水晶宫里也有历代龙族收藏的为数极多的奇珍。所以在对宝物的爱好方面，他们这一种类，同西方的朋友相比，大概也属半斤八两。
这样想着，他又默默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少年显得十分开心，他伺候九千胜吃了点东西，看九千胜没有再继续进食的意思，便将剩余的食物和器具收拾了下去。此时，他正手执一把梳柄上嵌有五彩晶石的细齿梳，一脸认真地梳理九千胜的发。
直到那些雪白的长发变得一缕缕整齐柔顺，直直地垂落在九千胜的脸颊两侧，半掩着白皙脸庞。少年又拿起小陶罐，在透明油膏里调合了乳香，把混合物沾在软布上，悉心为九千胜保养双角。
九千胜沉默着任由少年打理，微挑的墨色眼角不自觉勾上了几分慵懒的韵致。少年打量着他，突然开口赞叹道：“你真的好漂亮。”
“……”
九千胜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觉得自己近来简直太倒霉了，真应了人类的那句俗话：走背运的时候连喝口凉水都塞牙。
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族人放逐，不得已披枷带锁踏上了流放之路，目的地乃是龙不拉屎的大漠——君不知即使排除掉当前诡谲凶险危机四伏的形势，大漠严苛的气候环境也能把他一条原本鲜活生猛的龙活活放置成干咸鱼。
更有甚者，暴雨心奴那厮还落井下石，派出了他们蜃一族的顶尖杀手，在九千胜被押赴大漠的路上沿途潜伏，企图要了他的命……
我过去得罪过他么？九千胜几近绝望地想。
既知自己无罪，那他是绝不情愿坐以待毙的。于是九千胜找准时机，趁看守他的几条蛟毫无防备之际，甩甩龙尾巴逃之夭夭。
他径直向北方飞去。
自古以来，九千胜所在的这支族群便以安土重迁而著称，即便离开故乡游历，通常也不会走得太远——有一多半原因，也是受他们并不算太强的飞行能力所限。因此九千胜才决心逃到本族人从未涉足过的地带去。他估计，暴雨等人必然会认定他还在中原一带藏藏躲躲。呵，就让他们找去吧……九千胜咬牙心想。
这一路逃得跌跌撞撞。他本就虚弱，又因颈上钉了缚龙锁，导致法力无法施展，又使得逃亡的生涯加倍艰难。他坚持着，感到疲惫了，便找个无人的水边歇息片刻。一边苦中作乐地想，只要自己还活着就好，没关系……
亦不知逃了多久，这日，他忽然注意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云层上，好似有个奇怪的生物在百无聊赖地盘旋。而那个家伙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便振翅向他飞了过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看见的是对方银灰色的细鳞与鎏金般闪耀的瞳孔。
忽然感到身畔的少年又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角，九千胜肩头一颤，但他太累了，也懒得去瞧对方。他面朝下趴在青石上，像一条被搁置在炉子上静静烘干的忧伤咸鱼。少年好似察觉到他有心事，在他上方用柔软的声音低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
“我带你出去看看星星好不好？”少年继续说道，“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看星星。只要抬起头看看辽阔的天空，渐渐的，心情就会变得开阔起来了。”
九千胜缓缓抬起脸，目光有些呆滞地同少年视线相对。他觉得自己好似被少年澄澈的眼神蛊惑了，点了点头。
02
“啊对了，我叫最光阴。虽然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少年絮絮道，好看的唇角微弯。这是九千胜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笑颜，即使只是浅淡的微笑。他发现这少年的笑容格外无邪而可爱，不禁就看得有些发怔。
最光阴倒未察觉九千胜神情的变化，他一手搭在九千胜腰后，一手托住九千胜的上臂将他扶了起来，动作温柔而细心。
九千胜缓慢地站起身。一道金光倏然闪过，身畔少年已化为龙形，他矜贵地扭了扭脖子，主动走在前面，为九千胜带路。带领着九千胜走出房间，来到了长长的走廊上。
呼！他从口中喷出火焰，点燃了长廊沿途墙壁上架设的火把。松木油脂被点燃，爆开温热的木质香味，在夜色里悄然弥漫，像从空中无声撒落了一小捧烟尘。
九千胜跟在最光阴身后亦步亦趋。他们走出古雅但残缺的门洞，清新的夜风迎面扑来。九千胜惊讶地发现，他和少年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座古堡的废墟，已不知有多少年头，断壁残垣黑黢黢的剪影耸立在月光下，像猛兽参差的利牙，点点荧光流离。太过浓郁的异域风情令九千胜心中微微发颤。
夜风有点冷。九千胜走上高处，扶着围墙边缘极目远眺。龙少年在距离九千胜一丈左右的位置停下了步伐，在围墙旁抱着前爪蹲踞下来，厚重双翼弯折收拢在背后，和九千胜见过的人类所饲的宠物狗竟有点神似。那对金灿灿的大眼睛沉默地凝视着他，好像能一直这样看下去，直到时间尽头。
……蛮可爱的。九千胜心底泛起阵阵柔软情绪，如一潭春水被风吹得起皱。这孩子，其实也并不是他原本所认为的那种自私自利的龙吧，他心想，或许只是像自己一样，寂寞得太久……
“嘿。”
他开口，尝试着唤了最光阴一声。
“嗯……？耶，你在对我说话？”龙少年正半合眼睑昏昏欲睡，迷糊地应了一声，却在发现是谁在说话时，突然来了精神。
九千胜喉管干涩，一时无法发出更多声音。最光阴眼睛晶亮，兴致勃勃地问九千胜：“刚刚你说话了，这么说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见九千胜点头，又指指自己的喉咙。少年顿时会意，欣喜道，“所以，你只是发不出声音？”
九千胜又点点头。少年喜道：“啊，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你了，稍等一下……”
语毕，最光阴拍拍翅膀飞走了。被留在原地的九千胜不明所以，但看最光阴胸有成竹的模样，九千胜猜想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能帮助他恢复声音的方法，便心平气和地站在原地，等待最光阴回来。
忽然间他发现在距离城堡不远处，有一名全身披挂的家伙正策马扬鞭而来，看起来种族应是人类。银盔银甲，方天画戟紧握在手。那名骑士先生一抬头，同九千胜刚好四目相对，对方好似愣了愣。
看这架势，来者不善啊。
但九千胜认为自己并没有惶恐的必要。即使无法施展力量，可他毕竟是一条龙，个把人类还是很难伤害到他的。
骑士很快就进了城堡。四下望望，见九千胜孤身一人，凛然的脸色顿时转为恭敬。他跳下马背，居然恭恭敬敬地向九千胜施礼。
“若在下未猜错，您就是被恶龙囚禁在此地的公主了罢？”
公……公主？
九千胜满眼迷惑。
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自己被误认为是女子了吗？
他知道自己的外貌是柔美了一些，或许，也还和自己的衣饰有关？他发现这里的男子装束似乎都讲究个利落贴身，自己身上长款的繁复衣袍，款式大概更接近于这儿的女装吧……
骑士先生的眼神落在了九千胜颈间叮当作响的锁链上，恭敬的神情又变得激昂慷慨，甚至肉眼可见其正义小宇宙熊熊燃烧：“这真是……太过分了，吾定将您救出火坑。请跟我来——”
什么？九千胜心想。而骑士先生已走上前，作势要把九千胜抱上马背。九千胜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突然，一道火光直冲而来。骑士先生用力将九千胜推到自己身后，手中兵刃一横，叫道：“小心！”
紧接着，一声愤怒奇特的吼叫声自上方响起，如当头劈下的炸雷。
九千胜心头轻颤，忙抬头望去。只见最光阴正赫然盘旋在上空，鎏金的眼瞳闪动着危险的寒光，像能实体化出利刃。骑士先生双手平稳举着兵器，面向最光阴，也厉声喝道：
“怪物哟，今日我定要拿下你的头颅，作为我勇士的证明！”
最光阴愤怒地向骑士扑过去。龙和人斗霎时在一起。片刻后，骑士被龙爪压制在地面，最光阴仰着脑袋，露出森然的尖牙，从龙颈里发出威慑的吼声。
见对方暴走，九千胜向他挥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最光阴丝毫没有注意他这边。九千胜低叹，清凛白光闪耀，他已化为龙形，在半空中游动转圜而上，以龙尾轻抚最光阴的背部，宁静的紫眸一动不动地凝视最光阴的眼瞳。
他不是坏人，不要伤害他。
最光阴从九千胜异彩潋滟的眼中读到了这句话。渐渐地，他平静了下来，松开了爪子。然后落地幻为人身。
九千胜放了心，便也跟着变了回去，先伸手轻轻抚了抚最光阴的上臂，作为安抚，又向挣扎着要起身的少年骑士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他起来。
骑士先生涨红了一张清秀脸蛋，起身拾起遗落身旁的兵器，翻身上马。待嗒嗒的马蹄声消失在远方，最光阴看着九千胜，有些委屈地低声说：
“我以为他要把你带走……”
又坦诚地看着九千胜：“我不想失去你。”
九千胜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他轻咬下唇，移开了目光，不再与少年对视。最光阴似乎也没指望他做出什么回应，把手臂环绕在九千胜腰后，带着他来到了城堡地下室。最光阴从怀中取出几棵新鲜草药，在小巧的石磨上碾碎，和成一团深翡的泥状物，混在酒中调匀，将混合物递给九千胜：“把这个喝下去，等到明天，你应该就可以自如地说话了。”
九千胜接在手里，酒液传来爽辣清新的香气，闻着颇为诱人。他喝了两口，清凉之意顺喉而下，如冰块滑入腹中，精神亦为之一振。
这真是奇特的一天……
九千胜心想。服下最光阴给他的药物后，他们回到了之前的房间，九千胜躺在青石上，少年摸摸他的头发，低声说：“睡吧。”
他思潮起伏，但他确实很疲惫了，虽然有最光阴照顾，但今天的两次变形也着实费了他不少力气，身体沉重而虚浮。他合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在迷离恍惚的睡梦里，九千胜感到自己的身边贴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散发出的温度和气息都令他觉得十分舒适。
情不自禁想要汲取更多。他迷糊地翻身，手脚并用，缠绕在了那东西上面。
虽然是人形的状态，但九千胜这一族的龙天生骨软身轻，就如藤蔓般委婉而坚决地缠绕着那东西。那东西似乎在挣扎，九千胜不满地咕哝一声，转为更用力地抱紧对方。
“不要动……”
怀里的“东西”僵硬了片刻，随后便不动了。九千胜挑了挑唇角，满意地继续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一个高热的硬物正抵在自己的两腿间。
而他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亦燥热无比……九千胜并未睡足，依然十分困倦，他艰难地张开眼，触目所及竟是一双灼热的金瞳。
这是最光阴的眼睛，但从这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情绪却令九千胜感到陌生。他有些心惊，僵硬着想要把绕在对方腰间的腿挪开。
“别乱动……”
最光阴急道。九千胜发现自己腿缝里那物事涨热得更加厉害，当即不敢再动。饶是他再天然呆，也明白当前的情况了。
古书上讲：龙性至淫。
他和最光阴虽不同族，但在某些方面却都相似。九千胜知道，他们龙族一旦被撩拨起了情欲，就根本无法对抗那种折磨。
“好难受……”
少年的声音发着抖，像只委委屈屈的小狗。九千胜回忆起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做下的事，觉得事态之所以会发展成这般境况，全然是自己的责任。他心里一半羞赧一半内疚，犹豫着移走缠在最光阴颈上的右手，开始慢慢抚摸少年肩部与侧腰的轮廓。
“你，过去和谁有过肌肤相亲的经历吗……？”
他问最光阴，轻悠的声音微微喑哑，听在少年的耳中格外动人心魂。最光阴霎时呼吸一窒：“没……”
“这样啊。”
九千胜垂眸，柔软细腻的手掌落在少年的胯间。
“嘘，让我来帮你……”
03
“呜……”
细小的呻吟从最光阴口中溢出，听起来格外动人，一双灿灿金眸不知所措地瞧着九千胜的脸。九千胜心中陡然涌起怜爱之情，他叹息一声，解开少年的裤子，握住了他胯间硬挺高热的物事，用极轻柔的动作撸了数下。
最光阴的身体颤动得很厉害，他把九千胜的肩抱得紧紧的，双手攥着他背后的雪白衣料，在他的颈窝里发出软软糯糯的情动声音。
“喜欢我这样做吗？”感到少年沁凉洁净的气息拂动在他敏感的耳根处，九千胜吞了口唾液，贴在最光阴耳畔，悄声问道。
“嗯……喜、喜欢……”
最光阴心性至为纯粹，对情事本就毫无羞耻之心，即使被高涨的欲望所折磨，眼眸依旧清澈坦荡得可怕，他挺身去蹭九千胜柔嫩的手掌，要求道，“再快一点。”
九千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加快了撸动的速度。他垂眸看着最光阴被微微有些凌乱的长发，充满爱怜地将绵软的吻落在他的发间。最光阴的呼吸声更急，他紧贴着九千胜香软的身子，仿佛恨不得同他融为一体。
好奇怪……在拥抱着对方的时候，充溢在胸口的情绪竟是前所未有的甜暖与满足，却又与烧灼周身的情欲无关。
最光阴嗜好收藏宝物。但纵然他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铺满古堡的地面，也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甚至……当看着古堡里堆积的收藏品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多，他反倒觉得心里更加空虚了。
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心灵相通的朋友而已吧……
他瞧着九千胜晶紫漓彩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想。
就像现在这样……
九千胜自然不知道最光阴脑子里正在转着什么样的念头，他细细地把玩少年滑润漂亮的玉茎，竟有些爱不释手起来。怀里的少年向来清冷的面容染上了情欲的薄红，眼中泪意莹莹，这副美景落入九千胜眼底，令他心中泛起莫名的成就感，阵阵喜悦之情的冲击甚至让他有些晕眩。
他兴奋不已，看到最光阴的玉茎铃口正在渗出点点清泪，喉头不禁一动。他贴住少年色泽浅淡的唇，先是以极尽缠绵的方式辗转亲吻，然后缓缓向下滑去，舌尖滑过少年精致美好的人鱼线，停落在胀大的性器顶部，张口将那柔嫩圆润的部分含进了口里。
“啊……！”
少年完全不知压抑声音，随着九千胜的舔弄而发出了美妙的呻吟声，性感的小腹轻轻起伏着。
九千胜双手扶住他的玉茎，去吸吮下面鼓鼓的囊袋，又将舌抵在囊袋之间，忽然从根部快速舔到了顶端。反复数次后，少年呜咽着射了出来。九千胜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从铃口溅出的热乎乎的液体射了一脸。
最光阴初次尝到情欲滋味，他躺在青石上，失神地低喘。待缓过劲后，他慢慢撑起身，望向了还伏在自己胯间的九千胜，看到那张美艳无双的脸庞沾了自己的白浊液体，有一种撩人的奇妙美感。他怔住了，竟鬼使神差地捧住九千胜的脸，伸舌去舔，为他清理脸上的体液。
好可爱……这孩子怎么这样可爱……
感觉到少年软嫩的舌在自己的脸侧轻舔，九千胜在心里哀叫连连，忍不住偏过头去吻最光阴，少年也笨拙地回应他的吻。体液微腥的味道在彼此的口腔中化开，漫溢成情热的甘甜。
一吻结束，九千胜动手去脱最光阴的衣服。最光阴迷惘地眨眨眼睛，也有样学样地去脱九千胜的衣衫。
直到彼此裸裎相对。最光阴倾慕地看着九千胜白皙姣美的身躯，称赞道：“你真好看。”
九千胜挑挑唇，他心中也极为喜爱最光阴修长完美的身子，但他并未将这一点说出来。他一手刮了些少年腿间发泄出的体液，小心地滑入了那两瓣光洁的臀缝之间。就见最光阴皱了皱眉，好像觉得不舒服，他扭动着腰躲避九千胜的入侵，像极了一只弱弱反抗的小奶狗。
九千胜霎时心软，他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抬起腰，将沾满了体液的手指插进了身后的花径里，为自己做扩张。
“嗯……！”
好奇怪的感觉。
说不上难受，但也并不能算得上舒适。九千胜有些不耐，但还是咬着唇，继续搅动手指。他半坐在最光阴身上，见那双琥珀鎏金般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禁又起了逗弄心思。他用空闲的手捻了捻少年胸前的乳珠，半是满足半是戏谑地叹了口气。
“唔嗯。”
最光阴纤细的眉心蹙起，委委屈屈地低叫。刚刚发泄过的玉茎马上又硬了起来，胡乱在九千胜腿间磨蹭。九千胜觉得扩张的程度也差不多了，于是便抬起腰，让濡湿的穴口抵着圆鼓鼓的龟头，缓缓坐了下去。
最光阴的东西尺寸并不小，才刚吞下三分之一，九千胜已觉后身饱胀，他不再继续向下坐，双手搭在最光阴的肩头，开始小幅度地来回颠弄。
这样过了一阵子，冷不防他感到浑圆的尖端擦过了体内一个隐秘的所在，仿佛有玄异的电流刹那间刺透了全身，九千胜不禁仰首惊呼，后穴猛然收缩，紧紧绞住了锁在花穴里的物事。
“唔……唔啊……”他战栗着，倚在最光阴的身上喘息。
他得了趣味，缓过一口气后，便满心想要再体验一次方才的刺激感受，于是他撑起身，晃动着腰肢，让最光阴的性器去寻觅方才触及的部位。
最光阴脑中一片浑浑噩噩，他看着九千胜绯红的双颊，额角渗出的点点汗水，以及他隐忍的欢愉神情，觉得胸口心跳愈发急促，几近炸裂。
“呜……”
突然，九千胜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他星眸半睁，见少年精致的脸蛋上挂满了眼泪，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这孩子……居然哭了。
九千胜有些慌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只顾着自己享受，一不留神做得太过分了。他摸摸最光阴的脸，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少年摇头，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很舒服……呜，你里面好热好湿……”
九千胜面上一热，他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舒服……”
这时最光阴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上挺身，顶得九千胜瞬间软了腰，呻吟道：“啊，不要这样弄……”
最光阴好似没听到一样。他猛然一个幼龙打挺翻过身，一下子就把九千胜从身上掀了下去。
他反客为主，把九千胜按在身下，双手压制住那双白皙皓腕，火热的性器用力顶入了花穴的深处，快速顶撞起来。
“啊！”九千胜惊喊。最光阴已经找到了九千胜的命门所在，次次都狠狠顶在那里。九千胜被顶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在少年的身下徒劳地尖叫挣扎：“不要，不要……太快……！”
九千胜的尖叫反倒极大地刺激了最光阴。他像露出了尖利獠牙的小野兽，不断折腾着九千胜敏感的肠道。
好像足足过了一个世纪，九千胜软绵绵地盘绕着最光阴，嗓子都喊哑了，才感到滚烫的精液一股股浇灌在了花穴深处。
虽然已经泄身，最光阴却不愿把性器从九千胜体内抽离出来。他从身后把九千胜圈在怀里，细细地舔弄他碧色的龙角。九千胜轻柔呻吟着，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脸上都是生理性的泪水。
“你觉得舒服吗？”
忽听得最光阴小心翼翼地问他。九千胜慵懒地动了动身子，点头。
“我从未这样快活过。”
得到了九千胜的肯定，少年把他搂得更紧，兴奋地说。
“嗯……诶！？”
后身骤然传来异样的饱胀感，这孩子居然又硬了。
“不……不要再做了……”九千胜低叫，“放过我啦……”
最光阴抱着他，亲昵地蹭来蹭去：“再来一次，好吗？”
九千胜无奈道：“算了，就一次哦……”
“嗯。”
九千胜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但当属于最光阴的热度重新在自己体内燃起，他的欲望也再一次被撩拨了起来。他甚至摇摆腰身，收缩花穴去夹少年的东西，想要得到更多的快乐。最光阴低吼一声，猛地挺身，将硬热的性器深深埋进了花穴深处。
何止是再来一次……在这之后，九千胜根本算不清他和最光阴又做了多少次。他们没日没夜地缠绵，身下偌大的一方青石上洒满了彼此淋漓的体液。
龙性至淫啊……
九千胜看着从房间上方的窗子里撒进的日光，又看着夕阳西下，夜色入户，觉得自己这一回算是彻底沦陷了。
他趴伏在青石上，全身战栗地承受着身后少年不知疲倦的侵占，手指因快感而蜷缩起来。最光阴握紧他的手，同他十指交扣，湿润的舌面舔过他的背脊。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最光阴突然问他。
“唔……九、九千胜……”
“九千胜。”
最光阴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名字，声音里透着深情的笃定。他执起九千胜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亲吻。
情欲像一口无底的深井。他和他仿佛永远不知饕足一般，只想永生永世这样纠缠下去。
04
“啊啊——”九千胜发出沙哑的嘶喊，最光阴先是亲吻他线条优美的足弓，然后捏着他的脚踝将他猛然拉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少年坚硬的性器猝然贯穿至底，已经分不清是快感还是疼痛的强烈感受令九千胜霎时全身麻痹，险些昏晕过去。他的双手指甲都深深掐进少年后背细腻的肌肤里，划出道道血痕。
九千胜瘫软地平躺在青石上，多次登顶的身体像褪了层皮一般极度敏感，宛若新生的嫩肉暴露在空气中，脊背压着冷硬的石板，令他有些不适。他把这种感觉告诉了最光阴，就见少年双手一抄，托定了九千胜的大腿，保持着身体的连接将他抱起，然后走下石板，把九千胜的身子小心地搁在墙角那堆毛皮上。
那些毛皮华贵柔软，看一眼便知有多么贵重。而最光阴丝毫不介意让他们的体液沾染这些珍品，仿佛他只要能让九千胜觉得舒服就好。这种一掷千金还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九千胜觉得很陌生。细而绵密的兽毛熨帖地轻扫着皮肉，他沉陷在身下温软的海洋里，半睁着氤氲懵懂的星眸。最光阴凝视着他，第一次发觉九千胜霜雪般的发与冰清玉润的肌肤同白色毛皮如此相称，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丽。
他满心温柔，见九千胜的身体还未完全平复，便含入了他翘立的玉茎，用舌去清理上面湿滑的体液，又将自铃口溢出的清露以舌尖刮去，咽下。九千胜仰着头喘息，蓦然最光阴又将二指插进他的甬道内，揉弄深处的花蕊。九千胜打了个冷战，性器又抽搐着射出了小股液体。
然后他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最光阴摸了摸九千胜的脸，发现这条龙瘫在毛皮堆里面一动不动，想必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便也不再继续折腾他。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还是和这个孩子……
在陷入昏睡前的一刻，九千胜心想。最光阴搂着他的腰肢，把他抱在怀里，手指在他雪白的长发间穿梭，轻轻抚摸着。
“我好喜欢你啊……”
最光阴贴着他的耳呢喃。但是九千胜已经睡着了，什么也没有听到。
“年轻人啊，只有勇气和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多动脑思考才行。”
九千胜袖如回风舞雪，飘然挡下了骑士向他迎面刺来的一枪。
睡了一整夜，九千胜的体力恢复了些。清晨时分，他正头脑放空，在古堡的阴影之中漫步。察觉到身后投射来的视线，他扭身看去，就见前些天同他打过交道的骑士正贴在围墙边探头探脑，见有人影晃动，第一反应便是以手中长枪急刺。
“呀……我不是针对你……”一枪刺出后才看清出现在面前的龙是白衣飘飘的九千胜，骑士先生从头盔下露出的小半张面容顿时涨得通红，忙讪讪地收回兵刃。
“为何？我也是龙哦，虽然同这座古堡的主人并非同族。”九千胜闲适地摇着手中素白折扇，悠悠道。
“不，我真的不是针对你……”骑士赧然地低下头，视线落在九千胜锁骨处的琵琶锁上，又担忧地问，“你真的没有被那个家伙囚禁？这个，不是他给你戴上的吗？”
“你误会了。恰恰相反，在我落难的时候，是他帮助了我，让我得以暂时住在这里，”九千胜平静地说，“至于这道枷锁……则是另一段故事。”
他用几句话简单陈述了一下事情的始末。骑士听后愣愣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九千胜莞尔一笑，他将折扇在指间缓缓合拢，温声道：“你看，这座古堡的主人，其实是个温柔而善良的孩子呢，今后，你也不要再和他为难了，好吗？”
“九千胜，早饭做好了哦。”
在骑士策马而去后不久，最光阴从上方的窗洞里探出头，朗声招呼九千胜回去吃饭。九千胜一抬脸，看到少年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气质一如既往高贵而清冷——身上系着一条颜色粉嫩，边缘还点缀着两层蕾丝的围裙。
“噗。”九千胜不禁喷笑，他忙用袖子掩住下半张脸，努力维持良好的礼仪。
“你的围裙……”
最光阴低头看看自己的粉色围裙，露出了有点受伤和委屈的眼神：“这条围裙不是我挑的……”
“很可爱呢。”
“不要说我可爱……”
“好好，你不喜欢，我便不说。”
九千胜踱步上楼，接过了最光阴递给他的盘子。他歪头看着自己盘中的银质刀叉，将它们拿在手里，却不知该如何使用。最光阴见九千胜面露迷惘之色，便从他手中拿过刀叉，替他分割盘内的肉食，又用银叉叉着，送到他的嘴边。
九千胜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开口，咬下少年喂给他的食物。
他把骑士先生来过的事情告诉了最光阴。少年闻言冷哼一声。
“那人究竟是谁啊？”
最光阴道：“是这个国家的傻瓜王子。他一直想宰了我，得到我的脑袋。”
“他为什么要你的……”
“这就是人类啊，”最光阴嗤笑，一面继续投喂九千胜，“他们喜欢把一切看做非黑即白。在他们眼里，我是邪恶的存在，如果结果了邪恶之物的性命，正好能证明自己的勇敢。”
“我觉得他以后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九千胜抬手摸摸最光阴的包包头，“那孩子，本质还不错，我对他说的话，他也有听进去。”
“你在担心我吗？”
最光阴深深望进九千胜的眼底，忽然霁颜浅笑。虽然只是唇角微微上挑了几分，九千胜看在眼里，却也有些发怔。最光阴也望着九千胜晶紫的眸子，突然揽住他的后背，开始亲吻他水润的唇。
九千胜的嘴唇柔软而富有弹性，带有某种花朵的芬芳，可口到让人恨不得吞下去。最光阴感到甜蜜的情绪满盈在胸口，又将舌头探入九千胜的齿缝，去吸吮藏在其中的甘美津液，通过九千胜前几日在床笫间的潜移默化，现在他的吻技已经很好了。
最光阴开心地抱着自己的龙，却忽听得怀中的家伙轻轻叹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最光阴疑惑道：“变成什么？”
“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九千胜蹙额，低低地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最光阴看着他，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压在地上。
在满地金币里做“快乐的事”给九千胜的感觉奇妙而奢侈。不过他们只做了两次就停了下来，九千胜明显心不在焉，他平躺着，失神的眼光渐渐变得晴明，然后沉默着侧身靠入少年的臂弯里，若有所思。
最光阴无法了解自己的龙究竟在转着什么念头，不由有些心慌。
05
直到窗外月轮高悬，少年打开一只木匣子，从中取出软布与淡香的油膏，沉默着进行为九千胜日常保养双角的工作。九千胜也沉默不语，安静地任由最光阴打理自己。最光阴凝视着自己的龙清艳的侧脸，紫晶色的眼睛像沉积着夜雾。
“你想出门逛逛么？”
听到最光阴小心翼翼地问自己，九千胜思忖了片刻，而后道：“好的。去天台看星星吗？”
“不，我还知道很多好地方，我想带你去看。如果你愿意的话——”
“嗯，我愿意。”这次九千胜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地方有些远，我背你。”
“好。”
于是最光阴化为龙形，微微屈下后肢，示意九千胜上来。九千胜慢慢爬上少年的背脊，银灰色光滑的细鳞令他联想到串联起的温润玉片。他抱住了龙少年的脖子，最光阴便展开双翼，从窗口振翅飞了出去。清新的夜风掀起九千胜的长发，他感受着从手臂与胸前传来的，少年鳞片下脉搏的跃动与温热的体温，不禁有些心神恍惚。
最光阴带他去的所在，是一处山瀑。
水流映着月光与星光，犹如银河倾泻而下一般。几滴沁凉的水珠飞溅到脸上，令九千胜晦暗的心情一瞬间染上一抹灿色。最光阴背着他在瀑布间陡然飞过，瓢泼大水顿时淋了九千胜一身。他笑着惊叫了一声，便从少年背脊上一跃而下，身躯变换为龙形，顺着水一路向下滑去。
最光阴在瀑布间飞旋，他看着在下方游动的九千胜，雪白晶莹的细长身形闪闪发光，翡翠色的龙角也那么美丽，令他心醉神迷。
待九千胜游够了，慢慢爬到岸边的石头上小憩。最光阴也落在他身旁，收起双翼。
“谢谢你，我很开心。”九千胜扭过脖子看着他，柔声道。
“九千胜……”
“嗯？”
“你在担心什么？”
听到最光阴问他，九千胜愣了愣，垂下了头，轻轻地说：“小最，你想不想听听我的往事？”
“想。”最光阴点头道。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哦。”
“我想听你的事情，请讲吧。”
“好……我是从东方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来的。”
“这我知道了。”
“数月前，我即将成为玉阳江之主，但就在继任仪式举行的前一天，监禁在玉阳江畔的妖魔却挣脱铁索而去。那日我在宴席上被人灌醉，却不曾失去记忆，知晓自己始终在宫中休息，但却偏有数名虬属站出来指证，道是我酒后释放了妖魔……”
“怎么会这样？”
“想必是有人嫁祸于我。如此，我便被定罪流放。流放途中，我逃了出来……”
他话音未落，却见最光阴凑上前，亲密地以前肢抱了抱他。
“今后，我会保护好你。”
九千胜沉默片刻，小声道：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但，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会离开的。现在也不知族中是何种乱象，我……必须回去才行。”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失落的金色瞳孔，心向下坠，他咬了咬牙，又继续道：“等找到恢复力量的方法，就离开。”
最光阴不再吭声了。九千胜有些无措，只得亲了他一下作为安抚。
“我累了，抱我回去可好？”
次日清晨，最光阴正拥着怀中香软的九千胜半梦半醒。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马嘶声，一瞬间最光阴想飞出去把骑士暴打一顿的念头开始蠢蠢欲动。
这名骑士虽然对拿下一条龙的头颅这种事存有执念，但往日也不过是平均一个月才来挑战他一次。而自从九千胜来到这里，这家伙的出没也变得格外频繁，也不知是转着什么心思。这让原本就很没有安全感的最光阴更是警铃大作。
九千胜显然也听到了这阵马嘶，他在睡梦中动了动身子，随后张开了双眼。
“啊小最，你听见了没有……”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此时，一支银色的箭在窗口一闪而过。这显然是某种信号，九千胜看见了。他说：“小最，我需要出门一阵。”
最光阴的心向下一沉：“……做什么。”
“那日，那名少年告诉我，他有可能知道取下这副枷锁的方法。我同他约定，一旦他找到办法，便来通知我。现在我要走了，小最要一起来吗？”
“不，我就不去了……”
“嗯，那我走了。”
九千胜对着一面半截埋在金币堆里的镜子整理仪容，穿好衣物，然后站起身，向城堡外走去。
最光阴发了一阵呆，然后奋力从绵软的毛皮间翻身而起，从窗口向下望。
他看到九千胜正手持折扇端然而立，和骑士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九千胜轻轻点头，像在致谢。随后骑士翻身上马，九千胜则维持着人形，跟在人和马的旁边作低空飞行，骑士回头看着九千胜，似乎希望他也坐到马背上来，但九千胜浅笑着摇了摇头。
从清晨到黄昏，他们进入了幽深的密林，最后骑士在一所隐蔽的石屋前停下了。
九千胜瞧着眼前这间石屋，一看就知是以法术操纵石块搭成的简易住处，但施法者的能力想必极为高深。一头他从未见过的生物正在屋旁悠然地漫步，外观类似白马，但额间却又生出一支长长的半透明的尖角，周身细毛隐隐有七彩的光晶莹流转。看见出现在面前的这群家伙，它只是兴趣缺缺地抬了抬眼皮，就一扭屁股走到屋后去了。
“那是独角兽，拥有永恒生命和高深法力的异兽。”骑士告诉九千胜，“它们只会对心地纯洁的人类女子表现出温柔耐心的一面，刚见到它时我还被蹬了一蹄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和‘那位大人’成为朋友……”
“呀，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丽生灵。”九千胜刚感叹了一句，就看见独角兽又从屋后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一名容颜极为秀丽的男子。此人气度不凡，周身金装玉裹，只是偏偏穿了一身粉。这种粉红色衣料配蕾丝装饰的穿搭风格令九千胜感到诡异的似曾相识，又一时想不起是从哪里见过类似的风格。
此时骑士先生走上前恭敬地行礼，然后回到九千胜身边，道：“我所说的就是他了。”
“东方龙族的法术，哦？”
那衣着粉嫩的男子似乎懒得客套，他径直走近九千胜，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他锁骨上嵌入的枷锁，又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九千胜的脸，自言自语道：“哟，那死小子喜欢的原来是这种类型……”
九千胜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请问您说的是——”
“哈，没什么没什么。这种东西，我很快就能去除。来，你们先进屋来喝杯茶，歇息一下，然后我就开工。”
九千胜一喜，忙道：“真的可以去除吗，然后我就可以恢复过去的能力吗？”
“自然能。很快你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男子转过脸，神秘莫测地挑了挑唇。
“可是，你真的能放得下么？”
半个时辰后，九千胜走出石屋，获得自由的兴奋感令他有些眩晕。
他仰头望着辽阔的天空，心中跃跃欲试。他先礼貌地同粉衣男子与骑士先生道别，然后化形为龙身，猛然甩动尾巴向空中飞去。
他越飞越高，下面骑士先生发出的惊叫声很快便听不到了。九千胜在空中来回盘旋，体会着久违的强大力量在四肢百骸充盈流动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穿过云层，向远处飞行。透过云层向下看去，只见海面如万顷玻璃般粼粼闪烁，烟色迷离。
忽然，一个火球擦着他的角划了过去。九千胜忙向后看，看到了龙形态的最光阴。
这孩子，竟然跟了上来……
银灰色的龙低吼着，他一扬头，再次向九千胜喷出了火焰。九千胜不知最光阴为何要向自己出手，他躲避着火球，发现最光阴不再喷火了，少年停落在一处山巅上，默默看着他，而后垂头丧气地弯下了脖子。
06
最光阴垂头丧气地向自己的古堡飞去。
但当他快要飞到古堡的时候，却发现天空突然飘起了雨。
好奇怪的雨……
他仰首望望无端阴沉下来的天空，心想。
在这片天空下，往昔飘曳的雨丝中总是透出沁人心脾的冰凉清香，但今天这场雨中却有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尤其是自己的城堡上方正悬挂着一朵最厚重的阴云，黑沉沉的似乎要压下来，散发着不祥的气氛，雨水似乎也更为密集。
最光阴不明所以地飞过去，在古堡倾圮的大门前，他看到一名身着黑袍的蓝发人正手持镰刀倚门而立，俨然一副东方门神的架势。阴鸷的双眼在额发下闪着森寒的光。
“九千胜呢？”
他冷冰冰地问最光阴，嘶嘶的声音让最光阴联想到一条蛇正在吐信子，“我在这里感觉到了他的气息。甜美……又令人愤怒的气息……”
“你是哪位。”最光阴说。他茫然地看了一眼此人手中的长镰刀。
“我注意到你在看我手中之刀，”这人并未回答最光阴的问题，而是顺着最光阴的视线看向了自己手里的镰刀，露出了病态的陶醉笑容，“我原本是用剑的。但九千胜大人指导我，他说以我的资质更适合用刀，于是，我便改用刀了。”
最光阴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面前的人。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坦诚地指出：
“可是，这是镰刀啊。”
暴雨心奴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当初发觉九千胜在流放途中逃走，他气得差点崩溃，在拷问了数名蛟看守仍未得到九千胜下落，外加杀死虾兵蟹将若干泄愤后，他选择了自力更生，循着空隐约的九千胜的气息往北飞去。
他再想不到九千胜会决意逃往极北苦寒之地。更可气的是他追至某地，发现九千胜的气息突然消失了。他坚信此地有一名法力高深的家伙——鬼知道是什么种族——将九千胜藏匿了起来，便停在了这个小国度，开始进行艰难的地毯式搜寻……
最后，没找到九千胜不说，还遇上了一个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龙族小子。
他握着镰刀，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把找九千胜的事情放一放，先削了面前的这条龙再说。
最光阴对暴雨心奴越来越黑的脸色好像浑然不觉，他慢慢化为人形，一手扶了扶自己有点塌下来的高马尾，突然说道：
“我说，陷害九千胜，还害他被流放的人，就是你吧。”
“你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暴雨手中镰刀一横。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最光阴说。
“你这个——”
“最光阴，让开！”
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最光阴不禁愕然，他惊喜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九千胜正急急地向他们这边跑来，并抽出雪羽双刃向暴雨心奴疾攻。暴雨躲闪着他凌厉的攻势，一边发出疯狂的笑声：“九千胜大人，你终于肯出现了吗！”
九千胜抿着唇一言不发，他依旧是倾城艳绝的雪肤花貌，气色比起暴雨心奴上次见到他时还好了许多，这令暴雨更为气愤。
“你怎么回来了。”最光阴也化出骨刀向暴雨猛砍，一面开心地向九千胜打招呼。
“我觉得不太对劲，总放心不下，担心你会有什么事，所以就……”九千胜匆忙地答道，“你退下，这是我的事，由我自己来应付就可以。”
这时暴雨挥刀掠向九千胜的脖颈，九千胜向后撤了几步，同最光阴背对背而立。
“九千胜。”
最光阴似乎有些生气了。他贴着九千胜的背脊，说道，“不要总想着保护我。”
“可是我不希望——”
“忘了吗？我也是龙，不需要谁的保护。”
“小最……”
“你们当我是死的吗！”
被无视的暴雨心奴忍无可忍，忿忿地高叫道。
九千胜无奈地轻叹一声。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同最光阴对视了一眼，又冷淡地望向暴雨心奴。
“那么，就优先解决掉这件事好了。”
“啊，他回去了啊……”
骑士先生趴在古堡的雉堞上，神情忧郁地仰望着冰蓝色的天空，絮絮叨叨。
“是，他回去了。话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最光阴冷淡地问道。
“我觉得很伤感啊……”骑士先生满脸惆怅，“他就这么走了，我还没有和他道别过呢……”
道别么？
最光阴的鼻子不由得一酸。
我也，没有和他好好道别啊……
那日，九千胜同最光阴联手对抗暴雨心奴，而暴雨心奴展开了十八地狱阵的时候，城主出现了。
他帮助两人破了地狱阵，并且派出了自己手下的几条龙，要求他们押着暴雨心奴，将九千胜送回东方，帮助他洗清身上的罪名。
城主交代各项事务时，最光阴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直到城主施施然退开，最光阴才走到九千胜的面前，安静地望着他紫晶色的眼珠。九千胜咬了咬唇，对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不得不离开你。”
最光阴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抱住了九千胜。
“你对我没有任何亏欠，所以不要对我道歉，好吗。”
九千胜把手臂绕在最光阴的腰后，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很累了，疲惫到再也飞不动，从天上掉下去了……到那时候，你会接住我的吧？”
“当然，我会接住你。”
最光阴亲了亲九千胜碧色的龙角，承诺道。
九千胜合起眼帘，柔柔地微笑了。
“谢谢你……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同九千胜分别后的数月里，最光阴感觉到，时间于他而言仿佛停止了流动。他好像始终都停留在离别的那一刻，脑中翻来覆去回放的，都是九千胜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隐忍中透露着深刻不舍的目光……
沉落在这样的回忆中，渐渐的，少年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其实从见到九千胜的第一眼开始，自己就已然喜欢上了他。
比如自己从未想过要将九千胜当做收藏品。
比如最光阴和九千胜很相似，他们也同样寂寞。
比如最光阴如此深刻地爱着九千胜。而九千胜也爱着他。
所以，我会等你回来。
最光阴在心中默默地告诉远方的九千胜。
——在这座被时间遗弃的古堡里，永远等待着你。
如果彼此相爱的两颗心之间真的会有感应，相信你一定能够接收到我的心意吧。
啪嗒啪嗒翅膀声，一个深蓝色的圆点出现在了天际，正由远及近地飞将过来。随着那东西逐渐飞近，最光阴抬头望去，很无语地发现那是一条深蓝色的龙。
这家伙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想要忘记，而对方那副就差时时刻刻在额头贴上“不爽”一词的嘴脸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家伙姿态优雅地绕着天台转了一圈，然后降落在天台上，很矜持地收拢了一双半透明的宽大翅膀。
“居然还有这么胖的龙啊……”还趴在围墙上的骑士愣了愣，惊讶地说。
“饮岁，你又胖了不少。”最光阴点头附和道。
饮岁龙闻言大怒：“我哪里胖了？！六块肌的龙生你们不懂！”
最光阴面瘫道：“肉眼可见的腹肌不就只有一块么？另外五块在哪里，对我而言是一个不解之谜。”
饮岁龙顿时气成了河豚球。
玉阳江深处，九千胜正站在龙宫的宝库之中，无聊地打量着其中琳琅满目的物件。堆积如山的珠玉宝器他并无兴趣，只是当他看到这些东西，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最光阴的古堡来了……少年现在正做着什么呢？他揣测着，感到胸腔内蓦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随手拿起了一面镜子，发现这面镜子有些不同寻常——以金银镶嵌，透出古朴而又不失内敛的华丽感，边缘的彩色装饰像是西洋珐琅，但材质看起来及特别，闪烁着点点神秘莫测的星芒。镜面内仿佛有深暗的海底漩涡在扭转。
“这是我族至宝传送镜，”负责守护宝库的老鼍以为九千胜对镜子感兴趣，便上前来，恭敬而僵硬地躬身道，“这镜子极神奇，据说只要将手掌贴合于镜面，心里想着某人的模样，就能到达对方身边。想要返回也简单，对镜面说一句回去便可。”
“真如此神奇？”九千胜想到最光阴，心中一喜，忙问道。
“自然。话说您看这个花纹是不是不同于中原的风格？这面镜子可是来自西方的宝物。也不知何年何月啊……西方的龙族来咱们这交流，留下了这样东西。据说这镜子应当有一对儿，只是另一面尚且不知在何处……”
“这是什么。”
最光阴端着茶杯，看到饮岁双手递给他的粉红色包裹，并没伸手去接。
“城主吩咐我交给你的。说你会用得上它，”饮岁没好气道，明显还在气愤于最光阴吐槽他的身材，“城主写了使用说明，都塞在里头了，你自己看去。就这样，我走了。”
“留下吃个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我再不回去，紫火又该把地窖里的蜂蜜都吃光了。”
饮岁拍拍翅膀，旋转着飞腾而起。最光阴望着那个小蓝点消失在远方，才兴趣缺缺地拆起了那个包裹。待粉红色的包装纸全部被剥离，他看到里面是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
一定又是城主的恶作剧吧……最光阴心想，一面从镜子下抽出了城主写给他的信，展开从中对折的粉红飘花信纸，他看见了用金色墨水写下的字迹：
唷，龟儿子。
是不是正在因夜以继日的相思而苦闷？
是不是正在为难以为继的异地恋而伤感？
有困难为什么不找爸爸？
爸爸这就替你解决问题来了。
不用太感谢我哦。
闲言少叙。总之，这是一面传送镜。
懂了么？只要有它在手，你就能随时随地去找你的心上人啦。
使用方法如下……
最光阴惊讶地看着手中的镜子。虽然对城主不太信任，但想必城主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耍他玩儿。九千胜……这面镜子真的能把他带到九千胜的身边吗？
我要试试，他对自己说，我想九千胜了，我要到九千胜的身边去。
最光阴手持镜子，回忆着九千胜的一颦一笑，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
“呃！”
猛然间，一个香软的东西带着温暖的风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肚子。
最光阴大惊。他忙睁开眼，正好看见了九千胜熠熠的紫眸。
九千胜手里还拿着一面镜子，和最光阴手里的镜子一般无二。他看起来有点颠三倒四的样子，向来打理整齐的长发有些许凌乱，正挣扎着要从最光阴的身上爬起来。
“那个，小最啊……呀，掉了……”
从九千胜宽大的袖口里掉出了一个白瓷酒壶，紧接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糕饼糖果和最光阴没见过的小玩意也纷纷滚将出来。九千胜手忙脚乱地去捡，一边柔声笑道：
“小最你看，我给你带了很多礼物哦，都是我家乡的特产……唔！”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最光阴突然狠狠抱紧了九千胜柔软的身子，用力吻住了他的唇。
长长的一吻结束，九千胜靠在最光阴的胸前气喘吁吁。他们相拥着，在彼此凝望的眼中看见了属于自己清澈的影子。
“呃，小、小最啊……”九千胜困难地在脑中斟酌用词，却又被少年再次压进怀里，“呀……”
最光阴胡乱揉弄着九千胜细软的长发，在他的耳旁低声说道：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Fin.
时间冻结 番外
想为你收集来全世界的幸福
与最光阴往日喝过的滋味浓郁的酒不同，雪脯酒入口清甜芳香，缓缓咽下后，舌根处绵延着淡淡的甜与微微的辛辣，却极有后劲。最光阴的酒量本就不佳，喝了几口九千胜带来的雪脯酒，便感到脑袋有些昏沉。
看，在他旁边还有一位喝到昏天黑地的。
“小~最~”
九千胜慵懒地匍匐在地毯上，扬起漂亮的面孔看他。双颊因为酒精的作用染上了桃花般的艳色，唇边挑着一个温柔而茫然的微笑，他紫晶色的眼珠像蒙上了一层雾。
“小最……窝头晕~”
“……谁要你喝那么多的。”
最光阴摇摇头，略感无奈。九千胜今天真的喝了不少——足足有大半桶的时间城特产百年陈酿蜂蜜酒，再加上他自己从东方带来的两坛子雪脯酒。大量的酒，而且九千胜还是混着喝的，就算是龙，这样的喝法未免也太超过了……
九千胜甜甜地笑着，他悠悠地撑起上半身，爬近最光阴，而后将头枕在了少年的膝盖上，用撒娇的语气说道：
“小最，安慰我一下啊。”
“好，我安慰你。”
最光阴颔首，他将手指插进九千胜细密的长发里，轻轻替他顺着头发。九千胜像被顺了毛的猫一般，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他抓住最光阴空闲的手。于是玉阳江的龙君就像没骨头一样伸展肢体，瘫在地毯上，一面孩子气地把玩小情人的手指。
最光阴垂眼看着他酒后显得格外无邪的神色，然后沉默着转换了一下姿势，把九千胜压在自己的身下。
“……嗯？”
九千胜保持着侧躺的动作，扭过脖子看最光阴，好像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最光阴也不和他解释，干脆地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九千胜浸满酒香的唇。同时双臂紧紧地将他搂在身前，仿佛要把他勒进血肉里去。
九千胜瘫软在他身下喘息，因沉醉而朦胧的紫眸里盛满了最光阴的影子。
九千胜慢慢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赤裸的身体正裹在一大堆质地上乘的毛皮里，绵软又温暖，九千胜闭着眼睛，依然昏昏欲睡，舒服地在自己的窝里蹭了蹭。
等等，好像少了点儿什么……非常重要的……
他心念甫动，就感到另一个滑溜溜的身体蹭进了这个窝，在他身边轻轻地躺下来。九千胜心中一喜，忙伸臂搂住对方的腰肢。而被他缠住的家伙翻了个身，将手臂环绕在了他的背后，用温柔的动作抚摸着他的头发。
最光阴一手搂着九千胜，见怀里的情人唇边流露出幸福的浅笑，忍不住在九千胜的额上吻了吻。
他觉得包裹在雪白毛皮里的九千胜漂亮极了。
龙形的九千胜，全身布满雪白晶莹的细鳞，紫晶色的眼睛，一双半透明的翡翠色龙角闪烁着玄异的微光。当九千胜幻化为人身，他长长的头发有着和鳞片相同的颜色，肌肤也白皙温润得像东方人喜爱收藏的无暇暖玉。因此，在他们分离的时间里，最光阴特意收集了许多白色的毛皮，在古堡里给九千胜做了一个窝。
就算他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万一呢？万一他来了……那么他一定要拥有一个最舒适的休息处才行。
他想象着九千胜光裸的美丽身子沉陷在这些毛皮里的情景，又更加努力地继续手上的工作。
他要将珍贵的毛皮细心地铺陈起来，为他的爱人准备一个最美最舒适的卧房，他会把普天之下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的面前……如果幸福有实体，他甚至想将全世界的幸福都收集进古堡，放在九千胜的怀里，只是为了让他的眼中不再露出忧愁而凄然的神色，让他的眉心不再轻轻蹙起……
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九千胜很喜欢最光阴为他做的窝，但他更喜欢与最光阴一同分享这个窝。九千胜表示，就算要他睡在金丝织出来的龙窝里，只要没有最光阴在身边，他也是睡不踏实的。于是，在漫长的冬季开始之后，九千胜白天在玉阳江处理自己的事务，到了黄昏便通过镜子降临最光阴的古堡，两条龙缩进他们爱的小窝里卿卿我我。
当然，最光阴也时常会跑到玉阳江去找九千胜。于是九千胜的水晶宫里时常会出现九千胜忙着工作，而最光阴忙着看九千胜的场面。渐渐地，九千胜的寝宫里多出了不少来自西方的小物件，而“玉阳江龙君的情人是西方的龙族”这一消息也不胫而走，导致玉阳江的虾兵蟹将们看见最光阴都点头哈腰的，俨然把他当成了玉阳江的二把手。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要起来吗？”最光阴问怀里迷迷糊糊的九千胜。
“冷，不想起。”
“那咱们就继续睡吧。我陪你。”
九千胜心中甜暖，他小声道：“小最好温柔……对我这么温柔，真的不怕把我宠坏吗。”
“不怕，宠坏了也没关系。”
最光阴应道。他把九千胜抱紧了一点，也闭上了双眼。
“对你的好即使再多，也并不会过分啊。”
